浅析冰心的几首小诗

冰心的诗歌作品在各版本的中学语文教材中都收列较多，认真学习这些文章将对学生的语文素养、人格性情等各方面的发展大有裨益。
一、以《繁星》、《春水》为代表的早期诗作
1921年-1923年间冰心创作了大量的小诗。《繁星》、《春水》是其具有代表性的小诗集。冰心的小诗创作受三个方面因素的影响：一是受泰戈尔《迷途之鸟》的影响；二是新文化革新思潮的催生；三是受到《晨报·副刊》的鼓励。
冰心在1920年、1921年前后，受泰戈尔的影响，不经意间，写出了一些“小杂感一类的东西”。1921年，她的散文《山中杂感》被一行行地分写了，放在诗栏里，这给冰心以极大的鼓励。冰心本来对写诗是很畏怯的，《山中杂感》的发表及记者的鼓励，使得她大胆地尝试起诗的创作来。如果说诗集《繁星》是偶成之作，《春水》则是有意而为。这样，从1922年元旦到6月底，冰心的小诗陆续在《晨报·副刊》上同广大读者见面，许多青年读者争相效仿此种诗格，在当时掀起了一股小诗的热潮。
冰心生于1900年，创作这些小诗时冰心还非常年轻，诗集中《嫩绿的芽儿》、《成功的花》、《青年人》等大部分可以说是青年人写给青年人读的诗，具有自勉和互勉的性质。冰心这三首诗，充分体现了《繁星》、《春水》的艺术特色，把自己独特的艺术感受与体验用“小诗体”的形式予以表达。诗歌短小精悍，不追求韵律，在随意的发挥中蕴含着朴素的哲理。作者善于将刹那间飞驰而过的感受与思想，用亲切的语调、富有哲理意味的语言以及丰富的想象构筑出来，奏成美丽的诗章。
《繁星》和《春水》发表后，评论界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褒贬不一。其中多是赞美冰心诗格的清秀淡远，但也有批评的声音，胡愈之言：“有几首太富于理智的调子了。”梁实秋评价冰心：“（一）表现力强而想象力弱；（二）散文优而韵文技术拙；（三）理智富而感情分子薄。”
笔者认为这些小诗多是哲理诗，虽是三言两语却蕴寓着深远的哲思。语文教材中选用这些小诗可能存在这样两方面的目的：其一是考虑到让中学生亲近文学，让学生读一读从一个年轻人诚挚的、细腻的、深思的心灵中流淌出来的诗句。换句话说，写诗不难，可以从模仿冰心的小诗写起，学会观察、学会思考、学会锤炼、学会寻找文思中那触动灵魂的一个点；另外，年轻人之间有很多的共同语言，冰心作为姐姐勉励的话语会启发中学生们完善自己，提升人格境界。
二、集外诗中的清丽图画
相对于哲理诗，冰心还有两首集外的小诗，具有较强的形象性，建议教师们作为冰心诗歌教学的延伸材料。其一是《回顾》，全诗如下：
三个很小的孩子，
一排坐在树边的沟沿上，
彼此含笑的看着——等着。
一个拍着手唱起来，
那两个也连忙拍着手唱了；
又停止了——
依旧彼此含笑地看着——等着。

满街尘土，
行人如织里，
他们已创造了自己的天真的世界！
只是三个平凡的孩子罢了，
却赢得我三番回顾。
这首小诗写于1922年4月17日，正值冰心创作《春水》期间，《春水》的182首小诗也几乎同时发表在《晨报·副刊》上，而同时期的《回顾》却于1922年4月24日发表在上海的《时事新报·学灯》上，可见其与《春水》的诗风不尽相同。
《回顾》这首诗富有较强的形象性，诗意鲜明，意境优美，是一首儿童诗的佳作。此诗既浅显又含蓄，用两幅画面来写孩子，用“三番回顾”来写“我”对他们的感情，有怜爱也有羡慕。仍然是“童心崇拜”的主旨。典型表现出“童心崇拜”的还有《可爱的》，“除了宇宙，最可爱的只有孩子。和他说话不必思索，态度不必矜持。抬起头来说笑，低下头去弄水。”只不过此诗概括性的语言较多，创作用意是在告诉成人“孩子是可爱的”。
另有一首颇富儿童情趣的小诗：
纪事
——赠小弟冰季
右手握着弹弓，左手弄着泥丸——背倚着柱子 两足平直地坐着。
仰望天空的深黑的双眼，
是侦伺着花架上
偷啄葡萄的乌鸦罢？
然而杀机里却充满着热爱的神情！
我从窗内忽然望见了，
我不觉凝住了，
爱怜的眼泪
已流到颊上了！
一九二二年八月二十二日
（1922年8月27日《晨报副刊》）
这首写儿童的诗，同样也是儿童喜欢读的诗。这首诗中的小弟是个顽皮的孩子，诗中的儿童形象鲜明，而且动感较强。诗中在描写小弟的形象时用了几个动词“握”、“弄”、“倚”、“坐”、“仰望”、“侦伺”，这几个动词的运用使得形象变得生动起来。
三、建国初期诗风的转变
冰心建国初期的诗歌创作大部分表现的是昂扬奋进的时代主旋律，歌唱毛主席、歌唱共产党、歌唱社会主义，如《“六一”节在拉萨》；另有一些号召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小朋友共同反击美帝国主义入侵的诗作，如《给黎巴嫩一位小朋友》、《小家伙们，你们惩罚得好》。这些诗作表明归国后的冰心已经有了明确的政治立场，作品中表现出鲜明的爱与恨。这与五四时期在《法律以外的自由》等文章中表现出的忧愁、困惑、无奈大相径庭。


这一时期冰心较成功的诗作有儿童诗《别踩了这朵花》、《给西门乡一位小朋友》、《雨后》等。
在《别踩了这朵花》一诗中，作者提醒小朋友注意脚边一朵小小的黄花，绕着它走，别踩了这朵花。然后以童话般的笔法写它怎么样由一颗小小的蒲公英的种子，变成了一朵小小的黄花。这首诗赞美了平凡的伟大，告诉小朋友怜惜每一个弱小的生命，保护身边一点一滴的美。诗句形象性强，诗意的表现分寸感好。
《给西门乡的小朋友》这首诗虽然仍是主流话语的表达，但是赞美的对象不是高大的领袖，而是一群红领巾。写这群可爱的孩子，要用自己的双手挖出一个红领巾水库，为祖国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本诗的可贵之处在于充满天真活泼的儿童情趣。
冰心这一时期写得最好的一首诗是《雨后》，全文如下：
嫩绿的树梢闪着金光，
广场上成了一片海洋！
水里一群赤脚的孩子，
快乐得好像神仙一样。
小哥哥使劲地踩着水，
把水花溅起多高。
他喊：“妹，小心，滑！”
说着自己就滑了一跤！
他拍拍水淋淋的泥裤子，
嘴里说：“糟糕——糟糕！”
而他通红欢喜的脸上，
却发射出兴奋和骄傲。
小妹妹撅着两条短粗的小辫，
紧紧地跟在这泥裤子后面，
她咬着唇儿，
提着裙儿，
轻轻地小心地跑，
心里却希望自己
也摔这么痛快的一跤！
（原载1959年6月27日《光明日报》）

这首诗语言明白浅显，篇幅短小，儿童易读易懂。诗的第一节是一个全景镜头，人物是一群赤脚的快乐的孩子，背景是雨后的广场。第二、三节把镜头推向一个小哥哥，诗句充满了动感，“踩”、“溅”、“喊”、“滑”，这一连串的动作令人目不暇接，继而逗得人哈哈大笑。小哥哥的形象经下一节的描写，显得更加可爱，“ 拍拍水淋淋的泥裤子”，“嘴里说：‘糟糕——糟糕！’”，可是我们从他的脸上却看出了“兴奋和骄傲”，恨不能再来一跤。第四节镜头对准了撅着小辫儿的妹妹，描写小妹妹的动词有“紧紧地跟”、“咬着唇儿”、“提着裙儿”、“轻轻地小心地跑”，可爱的小妹妹玩起水来不像哥哥那么大胆，总是小心翼翼地，但是毕竟是孩子，“心里却希望自己/也摔这么痛快的一跤！”全诗在内容构成上采用分镜头的形式，极其简洁，不拖泥带水，是用画面来说话的诗作。
作为儿童诗，这首诗的最大特点是充满儿童情趣，对儿童心理捉摸得非常透彻。既然是孩子，哪一个不顽皮呢？他们心理一定喜欢玩个痛快，喜欢毫不顾及，喜欢随心所欲。但是作为哥哥，他又知道应该照顾妹妹；作为女孩子又知道应该爱惜裙子，但是他们又都喜欢或希望在泥水里痛快地摔上一跤。两个孩子言语与表情的矛盾，行动与心理的矛盾，自然、巧妙地表现出来。所以这首诗童趣盎然，令人玩味不已。
与同时期的其他诗作相比，这首诗最为可贵的方面就是毫无教化色彩，毫无宣传意图，是一篇真正意义上的文学艺术作品。这样的创作是真正意义上的创作，是缘自心灵深处的表达，是纯净的作品，是一百年后仍能打动人的作品。相比之下，那些充满政治宣教色彩的作品即使是几十年后的今天读来，都会觉得僵化、空洞，甚至滑稽。于是一篇《雨后》就仿佛是绵绵细雨后初晴的一小片天空，纯净清澈，让人欢欣，令人留恋。
对于冰心的诗作，笔者主张应该理性对待，教学中应充分挖掘作品的价值，但也应启发学生批判地接受，因为任何一个作家的作品也不可能篇篇都是精品。中学语文阅读教学应鼓励个性化解读，不断提升学生的文学鉴赏力，同时激发学生的文学创作热情。